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

■李記不涼鋪,20110831

□人散后

1975年,《文學概論》的馮以堅老師,在黑板寫了:「古塔蟲蛇□,陰廊鳥雀□。」他緩緩轉身,瞪著這群中文系新生。我隱約覺得需要動詞,但還在斟酌,就已被點到,只好害羞地說:「舞……。」第二格還沒填,同學們已笑成一團。

這是唐代姚合《題山寺》:「千重山崦里,樓閣影參差。未暇尋僧院,先看置寺碑。竹深行漸暗,石穩坐多時。古塔蟲蛇善,陰廊鳥雀癡。雲開上界近,泉落下方遲。爲愛青桐葉,因題滿樹詩。」

馮老師也被我那「舞」字逗笑,公布答案時,特別對我說:「古塔蟲蛇善,陰廊鳥雀癡。善、痴,可以當助動詞。」你看,我一心想著英文文法,以為每句話都需要動詞,還搞了一個動作特別大的「舞」字,頓時破壞整座山的幽靜。

這些年偶爾也想:「古塔蟲蛇舞」的「舞」字,我用得很好啊,只是「陰廊鳥雀□」不好搭,「吟」、「鳴」都很俗。如果有個適當的動詞,讓「陰廊鳥雀」活過來,一樣可以很對味。

卅五年過去,我總算知道,有些人生真的不需要動詞,就像「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」,「桃李、春風、酒江湖、夜雨、燈,安安靜靜就在燈火闌珊處,沒有聚散離合,沒有悲喜歡憂。

我居北海君南海,
寄雁傳書謝不能。
桃李春風一杯酒,
江湖夜雨十年燈。
持家但有四立壁,
治病不蘄三折肱。
想得讀書頭已白,
隔溪猿哭瘴溪藤。

黃庭堅這首《寄黃幾復》,作於宋神宗元豐八年(1085)年,他在山東、好友黃幾復在廣東,兩人各在海邊當個小官,京城歡會已是十年前的事。廣東的緯度在衡陽以南,相傳大雁最南只到衡陽,黃庭堅說他本想寫信,但大雁謝絕送信的任務,只好以詩代信了。

持家但有四立壁,治病不蘄三折肱」,講的是黃幾復。黃幾復時為縣令,居然家徒四壁。蘄,祈也;黃庭堅更盛讚他有治國才能,不必三折肱就可成良醫。不過,黃庭堅想像朋友在那迷瘴毒藤的地方苦讀,心都酸了,只想問句:「你聽到了嗎?隔岸猿猴都為你哭了。」

「十年磨一劍,霜刃未曾試;今日把示君,誰有不平事?」新聞界的最后十年,我都在內勤,不復跑跳舞動的人生,自有愧唐代賈島的《劍客》。記者節前夕,我的最后一夜,定格「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」,也是愁緒之必然,各位好友就請包涵。

@20110831

■李記不涼鋪,20110830

□□大好寸絲不掛

電影手法有「Fade inFade ou t」,譯為「淡入、淡出」。讓畫面漸漸變暗,終致消失的,叫「淡出」;相反的叫「淡入」。很明顯,這就像舞台劇幕與幕的間隔,只是它用光影的變化來完成。各位如果留意,有些網站也採用這種技巧,增添了頁面變換的美感。

不管Fade inFade ou t,關鍵元素是時間。我八月一日提出退休申請書、九月一日開始休假、十月二日退休生效,像不像Fade ou t?親愛的朋友,不管淡入或淡出,時間帶來的變化是光和影,圖像本身並沒有改變啊!或者更往前一些,兩年前我就開始了Fade ou t。我因而不理解,怎麼還有人對此故做驚訝?

老同事接連來電,談得零零落落,我只有對祥麟提到眼睛。我視力不好,極好的朋友,我便張大眼睛看仔細,要緊緊記住那模樣。剩下的,對不起啦;有些只能眼角餘光,有些就視而不見了。

「休休!這回去也,千萬遍陽關,也則難留。念武陵人遠,煙鎖秦樓。唯有樓前流水,應念我、終日凝眸。凝眸處,從今又添、一段新愁。」這是李清照的,女性之眼。我挑個男性的,張孝祥《眼兒媚》,一說賀鑄、無名所作:

蕭蕭江上荻花秋,做弄許多愁。半竿落日,兩行新雁,一葉扁舟。
惜分長怕君先去,直待醉時休。今宵眼底,明朝心上,後日眉頭。

各位當然也知道,職場上總有些許糾葛。昨晚和另一些同事抽菸聊天,我提到唐朝高僧永嘉的妹妹也出家,法號玄機。有些典籍記載,她曾隨哥哥參訪禪宗六祖慧能,是有來頭的。

《五燈會元》記載,玄機某日造訪另一高僧雪峰,雪峰先問她法號,再問:「日織多少?」玄機答:「寸絲不掛。」等她告辭,雪峰突然說:「你袈裟拖到地了。」玄機下意識回頭低看,雪峰道:「大好寸絲不掛。」

雪峰是拿「玄機」這名字做文章,解為玄妙的紡織機,才問每天織多少布。玄機跳過問題,以「寸絲不掛」講自己的心無罣礙。可是,玄機還是在意袈裟拖地,雪峰才譏道:「好一個寸絲不掛。」

這個雪峰,不是那個雪峰義存,因為永嘉和玄機的時代早了一百多年。至於玄機,經此點化,修行更上層樓,成了知名的和尚尼。《景德傳燈錄》還記載,人家是坐化,玄機是倒立圓寂,他俗家哥哥永嘉大師念了那有名的半句偈:「生也顛倒,死也顛倒。」玄機的法身才倒下。

正是:無罣礙故,無有恐怖;遠離顛倒夢想,究竟